唯有一猫

【空俏】念念(四)

第四章 乖孩子

 

自从上次接了戮世摩罗的骚扰电话之后,史精忠连着做了几天令人脸红心跳的怪梦,弄得他精神恍惚,上课被老师点名提问都差点答错,全仗着功底扎实才临机应变地糊弄了过去。
好在也就那么一次而已。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日子也恢复了平常的安稳。
仍旧是按部就班地上课和练习,乐队的事也有了进展。
成立了四个月,总算和剑无极一起,捣鼓了第一首歌曲的小样出来。

 

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音像体验店,为了吸引音乐学院的学生,特地开辟了一片专区,供大家上传自己制作的音乐。
等拿到混缩好的样本,剑无极兴冲冲地拉着史精忠去店里登记。
乐队名字倒是现成的,史精忠看剑无极花里胡哨地在成员栏签下了大名,不由有些无语,问他:你就用本名吗?
剑无极把笔递给他,一边不在乎地道:系里老师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再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说得兴起,却看史精忠端端正正在成员栏里写上了俏如来三个字。
他一下哑了火。

 

就在行不更名剑无极悻悻把表交上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家店品味可真差,放的什么歌啊?
史精忠抬起头,剑无极与他目光相对,做了个口型:秘密。
史精忠当然不会忘记戮世摩罗的声音。他金色眼瞳转了过去,想看看说话的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以为只是有人随口评论,谁知道映入眼帘的却是几个打扮新潮的少年,其中一个人甚至还背着一把吉他。
史精忠的目光移到货架上,那里放着秘密去年的专辑,封面是雁王和策君两个人,雁王一脸冷峻,左手抓着吉他,能很清楚的看到他戴着红黑白三色镶边的黑色护腕。
这个样式是定制款,他记得剑无极说过,即使是乐队俱乐部会员,也要有天大的好运才能抽到购买资格。
背着吉他的少年就是那么恰好,戴着一模一样的护腕。
这应该是歌迷才对吧?怎么说话却是这样不客气。
史精忠不解地摇摇头。但他从来不是多事的人。即使从背后被人狠狠挤了下,也只是安静退开了一步,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店员记录乐队信息。

 

几个人挤到台前,下巴朝天对着店员,作出一副捍卫正义的表情猛敲桌子:叫你呢没听见啊?问你放的这什么烂歌,影响哥几个逛店的心情,赶紧换了!
这家店开业不久,店员看样子也是新招聘的,没什么经验,听得有人抱怨随口说了句:马上换。就顺手跳了下一首。
巧得很,正是史精忠唱过的那一首。
剑无极挤眉弄眼地扯了扯史精忠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还是觉得没你唱得好。
史精忠正要回答,却听旁边咣地一声巨响,背着吉他的那人骂道:玩儿我是吧?这玩意儿唱的也称得上是秘密?他低头看见乐队新出的专辑正摆在手边,怒气冲冲地抄起来就是狠命一掰,顿时连盒带碟片都崩成了两半。

 

周围顿时骚乱起来,不少人怕惹事赶紧走了,即使没走的人也站得远远的看热闹。
有人问说怎么回事啊?
就有明白的人小声科普:乐队换主唱,以前的歌迷不干了呗,这不正抵制新专辑呢,不让店里卖,嘿。
也有感慨的:换主唱就和组新乐队差不多了吧,秘密那新人我听了,太刻意,比起以前的主唱雁王确实差的远了。
这句话像是激起了认同感,几个人窸窸窣窣地你一言我一语批判了起来。
诸如作为一个出道五年红极一时的乐队,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宣布要吸收新成员,换主唱,还把过去做的歌全都重录了一遍,这根本就是欺骗歌迷感情。
更有恶毒的,说新主唱脸倒是不赖,不过乐队不看实力改走偶像路线,不如趁早滚出摇滚圈去选秀吧。

 

见有人声援,闹事的几个人更嚣张了,为首的人染了一头红发,指挥同伴将架子上的新专辑一起抱到桌上,和店员道:听见了不?唱得这么难听反正也是没人买,干脆我们辛苦点,都帮你处理了吧。
说完和同伴使了个眼色,努努嘴命令道:都给我掰。
店员急了,拼命阻拦,几个人毫不费力地推开他,正要一拥而上,却一起惊讶地望向了他的身后。
红毛猛地转头,就见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按在了那摞专辑上,有个人挡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没人买?

 

一旁的剑无极大吃一惊,使劲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史精忠……。
红毛怪模怪样地夸张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捏着方才掰断的cd在史精忠眼前来回的晃,锋利的边缘闪着寒光,几乎要划上他的脸颊:这么好看的脸,碰伤了多可惜。来和哥哥说说,到底有谁会买这玩意儿?
史精忠反手推开剑无极,笔直地站在那里,一步不退,目光毫不畏缩地直视对方,看得红毛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
他平静地道:我买。
说完他的视线越过面前的闹事者,看向被拦在后方的店员:麻烦你,帮我装起来。
红毛回头推了一把连声答应的店员,双眼冒火: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剑无极在旁边夸张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反派台词啊。
红毛舔了舔嘴唇,扫过面前两个人,阴森森地道:这有俩好学生硬要找揍,你们说怎么办?
几个人一阵哄笑。
他磨着牙一挥手:上。
史精忠竭力挡在冲过来硬抢的混混面前,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冲突中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几下,一时间惊叫声,喝骂声交织在一起,直到学校老师得了消息,带着保安过来才匆匆把他们分开。
去警察局的路上,剑无极抹了把脸,揉着扭伤的手腕小声问:往常遇到事都是你拉着我,我可没想过还有拉你都拉不住的一天。怎么着,你还真把那性格恶劣的家伙当朋友啊?
史精忠皱着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得到公正的评价。

 

要问戮世摩罗现在最痛恨的一句话是什么,那一定是“再来一遍”。
他已经连续三天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暴毙当场了。
不过策君倒是一脸轻松地劝他:不要紧,你看这不是熬了七十二小时都还没能成功地暴毙当场吗?小伙子潜力不错。
策君说完,又想起书上似乎说过,想要激励别人也不能一味夸奖,该鞭策还是要鞭策,于是摸了摸下巴接着道:再说了,雁王刚告诉我,你就是现在、立刻、马上死在这儿,剩下的那层叫戮世摩罗的皮也得给他把这首唱完。

戮世摩罗的回答是狠狠踢了一脚录音室的门。

这时候雁王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这声暴怒的门响。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放下随身背的乐器,先是拉开背包拿出他那把暗红色的名器,平淡地道:还这么精神啊,今天加训。

策君摇了摇手指:加不了了。他翻开日程表,有些幸灾乐祸地告诉雁王:今天的日程已经排满到凌晨了,除非你还能变出第二十五个小时,不然这加训一分钟也加不进去了。
雁王冷淡地坐下来,调了几个音,道:那就加到明天。
策君露出诧异地表情:明天也排到凌晨了,顺便一提,后天,大后天也都一样。我还以为你记得。
雁王挑起眉: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我还以为有你督促,进度十有八九能提前完成。
策君嗯嗯嗯地回他:也不知道某些人,又迟到又早退地是干什么去了,音乐学院是不是很吸引人啊,看来我也应该多去逛逛,说不定还能碰见上次那个好苗子呢。

 

雁王余光望见悄无声息出现在策君背后一脸杀气的戮世摩罗,脸上神色不动:俱乐部来了消息你看了吗?新专辑卖得不太理想。
策君像是没察觉到背后有人,随意地道:也在预料之内,现在不过是试水,关键还在两个月后的live,稳定性差强人意啊。
他抱住椅背把下巴搁在上面,感慨:还是比不上好苗子。
戮世摩罗扯下颈间毛巾狠狠摔在策君头上:滚!那你选我干嘛?
策君可不是剑无极,完全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愧疚,拿了毛巾卷起来捏在手里,笑道:唱不好,脾气还挺大。
雁王冷淡地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戮世摩罗拿了瓶水摊在一旁的沙发里,躺了好几秒才说:那你怎么不找他去啊?
虽然实际上是惯常的嘲讽语气,也许因为太累了,倒显得像快哭出来了一样。
策君精准地把毛巾丢回他怀里,并不上当:行了,别装了你。如海的负面评价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还在乎我说这两句?
戮世摩罗哼道:成,那你别和我说话,不好意思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张叫戮世摩罗的皮。
策君:小小年纪还挺记仇。说起那个史精忠,昨天我还听说个怪事呢。
戮世摩罗一动不动:没兴趣。
策君:好吧,没兴趣不说了。
戮世摩罗:……。
雁王在旁边冷眼相对:聊完了吗?聊完了起来练习。
戮世摩罗黏在沙发上不肯动,像是找到了借口一样说道:等等,我忽然有兴趣了,他干什么了?
策君:据说有人因为你唱得太难听去砸店。
戮世摩罗呸地一声。
策君没理他,笑哈哈地道:他居然为了维护你和人打起来了,看到配图的时候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戮世摩罗横过眼睛瞟他:别逗我笑,那优等生会打架?你真该矫正下视力了。
就算再怎么努力显得不在乎,终于还是在收到唯一肯定的时候心口涌上又酸又涩的刺痛。可是这个肯定他的人居然是史精忠,恼火反倒占据了上风。
他不想被人看出波动,心里偷摸地生起气来。一句话梗在喉咙处,含在舌尖上滚来滚去地骂了几回:别开玩笑了,他凭什么说我好话?凭什么……是他。
策君看旁边的雁王要发飙了,不情愿地站起来:我视力好得很,已经看出十秒内你再不起来就要完了。
戮世摩罗闭着眼睛,用了他全部时间把讨人厌的兄长赶出脑海。

他足足数了十秒才起来。

 

两个月的时间只是眨眼就过了。
剑无极收到了史精忠给他的秘密演唱会VIP门票,本来想说两句感动的话,结果史精忠给的理由是CD买多了,所以连着抽中了两张,当场把他的感言憋了回去。
在史精忠问出:是不是多买几张cd的人都能抽中门票。这种无良问题的时候,剑无极甚至感觉拳头有点痒。
他十分火大地和什么也不懂的史精忠解释了半天只有极少量前排票源会随CD附赠,目的是为了刺激销售。长篇大论后,从史精忠手中抽走其中一张,总结道:你就是运气好。
史精忠扫了一眼手里剩下的那张票,点头道:嗯,看来是我运气比较好。
剑无极先是疑惑,接着探头看了看两张票的号码,大叫一声上手就抢。
史精忠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往后退了两步护住手里那张,金眸里闪过一点笑意:买CD抽的票不连号不是很正常?
剑无极怒道:那你也没说有第一排的啊。

 

两人这周末停了排练,约在了会场门口。
史精忠还是头一次参加摇滚live,很有新鲜感,尤其是不少听众打扮得十分个性,难免多看了两眼。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有的人激动,有的人冷漠,唯一的共同处是都戴着透明的手环。
史精忠看见他们站的地方有发放手环的摊位,上面还有些海报和团扇一类的,好奇地问剑无极:这也是乐队自己搞的吗?
剑无极听他一说才看了过去,摇头道:应该不是,秘密俱乐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性冷淡,只卖CD和门票,什么周边都不出,可能是自发组织的后援会。
史精忠走过去,后援会的小姐姐倒是很热情,问他是不是在网上登记过的,登记了就可以领取发光手环。他刚想说没有,就被剑无极从旁抢话道:两个人都登记过了。
小姐姐就笑着给了他们手环,一边说着要加油啊,一定要好好传达我们的心意。
剑无极一边答应着一边拉着史精忠回去入口排队,见他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史精忠回头看那个摊位后面,摆着两个很大的花束,一个写着策君,一个写着雁王。
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也没什么。
剑无极就把手环递过来:戴上吧。
史精忠琢磨了一阵透明的塑料圈,扣在左腕上端详:这是做什么的,挥手能让他们看得见?
剑无极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可以和舞台互动啊,你想想成百上千人一起挥是什么效果?
说着他突然有些憧憬:要是我们以后也能办live就好了。只要有五百……不,有一百个人听我就满足了。

 

很快入口就开始放人了,两个人座位号不同,进去之后约定了结束之后电话联系,就各自去了自己的座位。
史精忠一路走到最前面,第一排已经有不少人了,见他带着手环,都心照不宣地同他打招呼。
他一一回以微笑,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舞台上背景光怪陆离地变幻,乐队深红色的英文名打在屏幕上,像是有灵魂一样地扭曲流动着。
史精忠这个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台上准备好的话筒和拾音器,连上面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会场的整个环境既暗且朦胧,他在等待中忽然模糊地想到,那么从台上看下来,这样一身白衣的打扮又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显眼?
他右手用力捏住了左手手指,眼瞳里映着屏幕变幻的光芒,脸颊隐隐有点发热。
——人太多了,要是来之前换件衣服就好了。
史精忠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之后,突然场内仅有的灯光也灭了。周围立刻起了一阵期待的骚动。
他急忙收摄住心神,默默地告诫自己:我只是来听他唱歌,仅此而已。

 

屏幕上的字体崩碎成一股流光,飞快散了去。
经旁边的人提醒,史精忠捂住了发亮的手环,只一秒钟的时间,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近似于剥夺五感的沉黑。
一点微光伴随着吉他声在台上亮起。悠长的颤音在暗海中漂浮,细如丝竹地悬扯着这方混沌中的唯一知觉。
还来不及眨眼,音符般的光点已经在黑暗中跳动起来,华丽的吉他音如同滚动在琴弦上的种子,由慢至快,进而急如骤雨般击打上这浓重的沉幕,越拉越高,就在速度被推高至极限的一瞬,灯光瞬间通明,场上音乐骤然炸响。

 

气流的鼓噪冲击耳膜,只一刹那间就撕裂了感官的迷雾,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用力按住密集如擂鼓的心跳,史精忠不自觉站了起来。他睁大双眼,不顾刺目火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的余痕,在一片晃动光华中,追随着台上凭空出现的人影。
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做。
开场曲过后,所有人都同样地站了起来。

 

聚光灯清晰地照亮了舞台,雁王停住动作,目光冷冷地落下来。
所有人摒住呼吸地看着他。
他做了个手势,细细的光柱打在了最前方。
明暗交替中,一身黑衣的戮世摩罗抬高目光,手中话筒十分随意地凌空甩高又稳稳接住。
对着雁王递过来的信号,他扬起嘴角,拉开一个亮闪闪的,充满少年意气的微笑。

 

他握着话筒的手举高,无需说话,所有人都能看到极富节奏感的手势倒数。
少年诱惑的声音宛如响在心里,耳边的心跳声有力地搏动着,让他快要分不清迷梦还是现实。
他只能在感官的漩涡中跟着倒数:三,二,一。就这样砰地一声跌入梦境中去,比梦到过的一切都更激烈,充满了五光十色的快感与热情,这是他平静人生的头一次,体会到了突破束缚的快意。
迷醉中的时间感恍如虚无,直到中场激越的鼓点猛然刹住节奏,贝斯低沉地旋出一记漂亮的收尾,才慢慢吐出肺里的那口气。

 

一切都停下来之后,史精忠不自觉回头望了眼周边的人群。
这不对劲。
尽管是第一次经历live现场,但是他想,这样的表演本来值得更热烈的欢呼。
他相信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被演唱征服的人,可为什么周围所有人都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或冷漠或是激动的表情,盯着同一个方向。
戮世摩罗的方向。
整个会场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史精忠仰头望着慢悠悠调整话筒的戮世摩罗,不知他是否认出了自己。
已经是初夏了,明明是最宜人的季节,身在这样的人群中却让他感到了如芒在背的凉意,等待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转过头去,是门口遇见的那名热情的女生。
女生抱着巨大的花束,带着欣喜的神色走上台去。
两束花,一束给了策君,一束给了雁王。
史精忠心想:这样娇小的一个女孩子,原本也只拿得动两束花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看戮世摩罗。
原本什么时候都显得游刃有余的少年紧紧捏着话筒,一句话都没说。
翠色流珠束着他奇异又夺目的绿色长发,安静地垂着,同它的主人一般沉默。
史精忠心里轻轻抖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他想。那一瞬间又涌起了强烈的后悔。
——原来……可我明明看到了,要是那时候……。

 

戮世摩罗已经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
别人有的他永远没有,要拼了命地去争,去抢,直到撕扯得遍体鳞伤才换得来一块被人咬过的糖果。

 

送花的女生仰起脸,眼眸中饱含期冀地看着雁王,脸颊晕染着少女特有的害羞之色。
停了两秒,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对着眸光冰冷的吉他手大声喊道:雁王,回来吧。
台下骚动了起来。
有人在欢呼。
几个声音参差不齐地在喊着雁王回来。
雁王冷冰冰地看着她。
台下的声音从稀稀拉拉逐渐变成涓涓细流,有人拍手带着节奏,让一声声呼喊又从细流汇成了汪洋大海,铺天盖地的浪潮轰在沙滩上,打湿了衣服,咸腥液体塞满了口腔,放眼望去都是一开一合的嘴,狂热的蠕动着,如刀般锋利又冷酷。

曾经的史仗义试过妥协。
抢来的糖果握在手里像水晶一样亮堂堂,阳光给它蒙上一层柔软的光泽,像谁的眼睛一样干净又透明。
会有人来接我的……
会有人为我骄傲的。
做个乖孩子。
我不是要抢,只是尝一尝糖果的甜味就好了。
软弱的希望一退再退,到最后只化为狠狠扇在脸上的巴掌印,除了火辣辣的疼痛,什么也没有剩下。
做个乖孩子。
做个乖孩子……?


背后纵横交错的疤痕藏在衣服下,暗自滚烫。回忆里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剧痛又再度清晰起来,提醒着他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理所当然。
戮世摩罗低下头,充满戾气的目光冷漠越过那一点纯白,扫向下面滔天的深黑色海洋。他拉扯着脸部肌肉,露出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微笑。
去他妈的。

身后的策君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话筒前似乎想说什么。
戮世摩罗伸手拦住了他。

绿色头发的少年眼睛里冒着火光,在一片喝倒彩的声援中用力拔下话筒,中指凌空上挑,做了个极其嚣张的挑衅动作。
就在所有人的瞪视中,他微微一笑,用力把话筒捶在了支架的钢梁上,全场顿时回荡着一声巨响,爆破般的金属摩擦撞击声几乎要撞碎鼓膜,震得连远处的墙壁都嗡嗡作响。
下面的浪潮瞬间弱了下去。

戮世摩罗走到台前,很随意地蹲下来看着底下的观众,满不在乎地摇了两下话筒。
他喂了一声,笑道:哟,没坏。质量挺好。
所有人像是惊呆了一样地看着他。
他挑起眉梢指着台下说:怎么着,不是喜欢声音大吗?
给他的回应是一片鸦雀无声。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秒。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对上史精忠充满担忧地眼眸,蒙着一层水盈盈的光,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颗水晶一样的糖果。
戮世摩罗侧头躲开了他的目光,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用手指摩挲着话筒被撞出来的凹陷,全场在寂静中只听见他指尖摩擦的沙沙声。
他并不想修好它,像是只不过在确认损伤。
策君静悄悄向后退了去,把舞台和灯光都留给了这个叛逆到了骨子里的少年。
戮世摩罗像是终于确认好了,他站起来,唇角似乎还带笑:所以你们来这里干嘛?
没人回答他。
他抓紧了话筒,慢慢敛了笑,如冰雪的目光狠狠刺向台下那片沉默的深黑,话语中满溢了放肆:既然不喜欢我,那还来这里干嘛?
台下不少观众目瞪口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台下立时一片嘘声。
戮世摩罗傲慢地抬高下巴扫视过全场:不服气可以现在就滚。
说完他转了转手腕,好整闲暇地调整起歪了的腕巾。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滚。
于是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睛,眉眼中尽是肆虐的邪气:没有人吗?那我衷心希望留下来的各位,一定要把刚才信念贯彻到底。他一字一顿地冷然道:你们可千万不要喜欢我。
说完他举起手做了个手势。
灯光暗了。
音乐骤起。
——秘密,信仰。

 

台下的史精忠紧紧抿着发麻的唇,心里微弱的疼痛着。
他很想让自己把目光移开,不要去看别人的不快乐。
可仍旧止不住地追着他的身影,一声不出地看他在台上拼命地迸发出光和热。
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戮世摩罗手上那个黑色的护腕,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天他们见面时,少年笑嘻嘻地在他眼前晃着手指,问他,古典系的高材生为什么要去听摇滚?
史精忠曾见他认认真真地把它整理好,一丝不苟的,整整齐齐,绝不错位。
但现在它戴在少年有力的腕上,那颗闪闪发亮的银钻却转到了另一侧。
他根本没有发现。
他理护腕的时候手指尖都在发抖。
史精忠一点一点地咬紧后槽牙,极力压制着体内翻涌不休的酸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这样看着他,就难过得快要哭了出来。

周围的冷暴力还在继续,每次灯光轮转在戮世摩罗的身上,那些人就停下挥舞的手臂,带着恶意把那枚发光的手环遮起来。
不出声,不应援。
就那么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史精忠深深吸了口气,他试探般地朝少年伸出手,手腕上的腕带闪闪发光。
心脏砰砰乱跳着,身旁原本友善目光在诧异中转成了排斥的凝视,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了,他不想有礼貌也不想合群,不想体谅别人也不想纵容恶意。他只是用尽全力朝孤单的绿色身影挥着手,成了这片深黑海洋里唯一的亮光。
那么微弱,又那么坚定。
戮世摩罗一眼也没再看他,他就那样坚持着,对着只有一颗星星的深空唱完了整场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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